記者|楊佩雯 盧燕飛 攝影報道
如果你去茅臺鎮(zhèn)旅游，多半會有朋友托你幫忙帶兩瓶原價的53度飛天茅臺。
9月12日，紅星資本局走訪發(fā)現(xiàn)，現(xiàn)在茅臺鎮(zhèn)只剩下一個可以原價購買的點位——茅臺國際大酒店。而這個點位的購買門檻是，必須是酒店的入住客人。
在這家酒店，價格最低的房型是1235元/天的高級房，而且等著入住的人多得很，即便你鐵了心要花這筆錢辦理入住，也未必排得上號。
酒店火爆的背后，還隱藏著這樣的交易——如果想要走捷徑入住酒店，首先得給出800元-1200元的“好處費”，這筆錢或流向酒店員工，甚至茅臺公司的“領導”等。
紅星資本局注意到，茅臺國際大酒店是貴州茅臺（600519.SH）的分支機構。貴州茅臺2021年中報顯示，今年上半年，以酒店收入為主的“其他收入”項，約為7743萬元。
茅臺鎮(zhèn)難買原價飛天茅臺
全鎮(zhèn)僅一個點位，在酒店“睡著賺錢”
走在茅臺鎮(zhèn)的街道上，呼吸之間都可以聞到濃重的酒糟發(fā)酵的味道。
茅臺鎮(zhèn)是貴州省遵義市仁懷市的下轄鎮(zhèn)，這里是醬酒的圣地，也被譽為“中國第一酒鎮(zhèn)”。不僅如此，這里還孕育出了總市值超過2萬億元的上市公司貴州茅臺。
需要說明的是，貴州茅臺生產(chǎn)的酒類產(chǎn)品在流通過程中實際上形成了“價格雙軌制”。以53°飛天茅臺酒（以下簡稱“飛天茅臺”）為例，其終端指導價是1499元/瓶，但市場價格長期在3000元/瓶徘徊。
而隨著貴州茅臺對銷售渠道的管控加嚴，茅臺鎮(zhèn)曾一度成為全國各地黃牛們的聚集地。
有黃牛告訴紅星資本局，過去，飛天茅臺在本地的放量渠道很多，“運氣好的話，去一次茅臺鎮(zhèn)可以原價買8瓶。”
9月9日-12日，紅星資本局在茅臺鎮(zhèn)走訪時向多方確認，截至今年年中，茅臺鎮(zhèn)原有兩個點位可以原價購買茅臺酒，其中一個是中國酒文化城（景區(qū)），因疫情管控暫時關閉，景區(qū)內(nèi)的專賣店也暫停營業(yè)。
因此，茅臺鎮(zhèn)現(xiàn)在只剩下一個可以原價購買的點位——茅臺國際大酒店。如果想要在這個點位原價購買飛天茅臺，必須入住這家酒店。
茅臺國際大酒店
紅星資本局了解到，該酒店的房型分為8種，價格在1235元/天到17999元/天不等。按照該酒店的相關規(guī)定，入住的客人以人頭計算，每人每天可以原價購買一瓶飛天茅臺。
據(jù)茅臺國際大酒店的官網(wǎng)，其共有房間275間。假設每個房間入住2個人，每人可以購買一瓶飛天茅臺，也就是說每天大約會有550瓶原價的飛天茅臺通過酒店流出。
“供應沒有限量，有多少個人住，就有多少瓶酒來賣。”酒店內(nèi)的專賣店工作人員對紅星資本局說。
茅臺國際大酒店的價目表
假設兩個人一起入住一間價格最低的1235元/天的高級房，以原價1499元購買兩瓶飛天茅臺，再以3000元/瓶的價格轉手賣出去，刨掉房費，一天仍能賺到1767元。
#p#分頁標題#e#“入住就是賺錢，真的是睡著賺錢?！币幻┡_鎮(zhèn)當?shù)氐木用裣蚣t星資本局感慨。
貴州當?shù)厝瞬辉试S入住買酒
只接受電話預訂，電話長期占線
“睡著賺錢”聽上去很誘人，但想要成為這家酒店的客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需要先過五關斬六將。以攜程為例，即使將時間往后推一個月，頁面仍顯示：所有房間都是訂滿狀態(tài)，無法下單。
不過，茅臺國際大酒店的前臺工作人員告訴紅星資本局，“網(wǎng)上只有圖片，沒有放房，我們不在網(wǎng)上賣的，只能打電話預訂?！?/span>
紅星資本局從工作人員處了解到，預訂酒店房間、購買飛天茅臺有諸多限制：
只接受電話預訂，且只能預訂3天內(nèi)的房間；
貴州省當?shù)厝思幢闳胱≡摼频暌膊荒苜I酒；
哪怕是住店客人，一個月也最多只能買6瓶酒。
據(jù)上述工作人員介紹，接預訂電話人員的工作時間是08：00-21：30。9月12日，紅星資本局在該時段內(nèi)先后撥打了11次電話，但始終處于占線狀態(tài)，無法接通。
“打電話的人比較多，一到那個時間，就會有成百上千個電話打進來，不一定能接到你的。有時候可能還要跟客人解釋一些東西，一個電話就要磨蹭10多分鐘。”上述工作人員說。
茅臺國際大酒店內(nèi)的貴州茅臺專賣店，人多的時段有保安在旁查看相關證明
在走訪的過程中，紅星資本局發(fā)現(xiàn)，與茅臺國際大酒店相隔一條馬路的對面，有一處露天停車場，這里是黃牛們的聚集地。
這些黃牛不僅向已經(jīng)入住的客人高價收購飛天茅臺，也向無法入住、失落而歸的旅客兜售茅臺。
有黃牛告訴紅星資本局，他們近期向住店客人開出的收購價在2800元-3000元不等，但售價和市場價差不多，并不會因為這里是茅臺鎮(zhèn)而變得便宜。
茅臺國際大酒店對面露天停車場的黃牛們
“有的人住我們酒店買了酒，不是拿回家收藏或者喝，而是直接賣給門口的黃牛。價格翻一倍，有的人是經(jīng)不起這樣的誘惑的。”有酒店的工作人員對紅星資本局說。
奇怪的團體“作案”：
一群村民提著茅臺上了同一輛車
在茅臺國際大酒店對面的露天停車場，紅星資本局添加了一名黃牛向明貴（化名）的微信。他稱，自己長期在這個露天停車場附近活動。
翻看他的朋友圈，可以發(fā)現(xiàn)有多條相似的內(nèi)容，“出大酒店帶票散飛（指散裝飛天茅臺），有需要的老總看過來?！?/span>
以他在9月12日、14日的朋友圈為例，從曬出的圖片來看，他12日從茅臺國際大酒店帶出20-28瓶飛天茅臺，14日帶出15-24瓶。
#p#分頁標題#e#這么多從酒店流出的酒，是怎么快速集中到一個人手上的？對于紅星資本局的疑惑，向明貴并沒有正面回答。
向明貴朋友圈發(fā)出的12日、14日照片（拼圖）
9月10日中午，紅星資本局注意到，至少有6名打扮相似的女性先后從茅臺國際大酒店的大堂出來。
她們?nèi)齼沙尚?，幾乎每個人都背著笨重的大書包，說的方言和茅臺鎮(zhèn)當?shù)氐姆窖韵嗨?，每人都手提貴州茅臺酒的袋子（內(nèi)有飛天茅臺）。
在接受紅星資本局詢問時，她們稱都是當?shù)厝耍剖菐凸镜摹袄习濉辟I的，來住酒店就是為了買飛天茅臺，酒店的價格、預訂方式她們都不清楚，是“老板”一起訂的。
而后，這些人先后登上一輛面包車，裝酒的袋子被放到車尾或車座附近。
從茅臺國際大酒店走出來的多個人手提貴州茅臺酒袋上了同一輛車
按照茅臺國際大酒店的規(guī)定，貴州省的當?shù)厝瞬⒉荒苋胱【频?，如果這群女性真的都是當?shù)厝耍瑸槭裁此齻兡艹晒θ胱〔⑶屹I到飛天茅臺？
“這邊有專門做這種生意的，請人住酒店、回收酒，一般是拿外地身份證預訂房間，請當?shù)啬昙o比較大的村民入住，大約會給這些村民100元左右?！痹诋?shù)毓ぷ鳌⑸罱?0年的呂思（化名）告訴紅星資本局。
紅星資本局還從另一名住店客人——李二姐（化名）的身上找到了另一種可能性。李二姐稱，雖然她長期在貴州省遵義市生活，但她身份證上的住址仍然是老家重慶，可以順利入住酒店。
在遇到李二姐時，她正在前臺咨詢：住店客人一個月只能買6瓶酒。她上個月X號入住酒店、連住5天并買酒，那她下一次可以再買酒的時間具體是哪一天？
“那個預約電話有時候的確是打不通。”李二姐告訴紅星資本局，她是通過電話預訂的酒店房間，上個月住了5天，購買的酒都給了自己的孩子。
住店客人需要到前臺進行預約，在某一時段前往買酒。小票由受訪的住店客人提供
“沒法講”的預訂方式
工作人員：領導幫訂，擔?？腿瞬皇屈S牛
9月9日-12日，紅星資本局隨機在茅臺國際大酒店內(nèi)截停了4批住店客人，每批約2-5人（同行者），并詢問他們訂酒店房間的方式。
其中，只有一批住店客人表示，她們的房間是通過電話預訂的，“電話是很難打通，看運氣。”
另有兩批住店客人先后告訴紅星資本局，他們所在的公司和中國貴州茅臺酒廠（集團）有限責任公司（以下簡稱“茅臺集團”）等有業(yè)務往來，是對方幫忙訂的房間。
天眼查APP顯示，茅臺國際大酒店是上市公司貴州茅臺的分支機構，而貴州茅臺的控股股東為茅臺集團。
圖據(jù)天眼查
#p#分頁標題#e#在貴州茅臺披露的財報中，“其他收入”以茅臺國際大酒店的收入為主。在今年上半年，這筆收入約為7743萬元。
除了前述的3批客人外，另一批住店客人在被問及是如何訂到酒店時稱，“這個沒法講?！?/span>
隨后，當時也在場的酒店工作人員對紅星資本局透露，“因為他們這種是找領導訂的。我直接可以跟你講，你要是找XXX（指某領導）訂的話，我把整個酒店的房間給你留著都沒問題?！?/span>
“集團領導可以擔保這些人不是黃牛，所以他們說要幫人訂房間的話，我們都很樂意先為他們訂。因為這些大多是茅臺集團從外地過來的客人，需要入住酒店。所以說，我們這邊大部分的房間都會為他們留著?！鄙鲜龉ぷ魅藛T對紅星資本局說。
不過，茅臺集團領導們的擔保真的真實嗎？
800-1200元的“好處費”
“‘領導’一個房間一天要收1000元”？
嚴?。ɑ┦敲┡_鎮(zhèn)某酒類品牌的分銷商，他告訴紅星資本局，上周，他的外地親戚們來到茅臺鎮(zhèn)，順利住進茅臺國際大酒店，連住了5天。
“這都是要找關系，找那些‘領導’才住得進去，但是‘領導’一個房間一天要收1000塊錢。”嚴俊告訴紅星資本局，他的親戚買了酒以后出來再賣掉，賺其中的差價。
以嚴俊告知的信息推算，其親戚連住5天可買10瓶飛天茅臺（一個房間2個人頭），房費、購酒費、“好處費”一共26165元，以3000元/瓶的價格再賣出去，仍能賺3835元。
“你想，假如我是‘領導’，我給你開10個房間，我一天就能拿到1萬塊（好處費），5天就有5萬塊。所以很多人（有意見），真正來旅游的人住不了，全是那些炒酒的住進去，這個價格就是這么炒起來的。”嚴俊對紅星資本局感慨。
9月9日-12日，紅星資本局先后遇到兩位聲稱可以幫訂茅臺國際大酒店房間的人。
其中，趙維剛（化名）是報價最低的，除了正常的房費外，收“好處費”800元/天/間。他告訴紅星資本局，他認識茅臺大酒店的工作人員，但要每天晚上8點后才能確定是否可以入住。
“每天晚上8點左右，如果說有多余的房間，或者說預留的房間沒開出去，那TA（指其認識的工作人員）相當于就是可以拿出來、賣給我們，也是可以正常買酒的?！壁w維剛稱，這種不能指定房型，要看當天放出來的是哪一種。
茅臺國際大酒店內(nèi)專賣店的展示柜
除了趙維剛外，前文提到過的黃牛向明貴，也聲稱可以提供這一項“服務”，但要收1200元/天/間的“好處費”。不過，他并未透露是通過什么渠道去預訂房間。
“找對人了，就住得進去?！?/span>向明貴還告訴紅星資本局，最近茅臺集團正在辦接待，想要入住需要等一等，有房間時會聯(lián)系記者。截至發(fā)稿，向明貴尚未再聯(lián)系紅星資本局。
錢權交易是否存在？
貴州茅臺：沒聽說過該情況，會反映
從多方打聽的情況來看，茅臺國際大酒店甚至是茅臺集團內(nèi)部，似乎存在有錢權交易的行為。記者向酒店前臺工作人員詢問相關問題時，對方稱，“你去問問他們房間號（等信息），我們可以查一查?！?/span>
9月16日，紅星資本局致電貴州茅臺的證券部電話，其工作人員稱，“這種情況還沒有聽過，我們這邊會反映一下，去大酒店那邊問問?！?p#分頁標題#e#
事實上，市場上一直有觀點認為，貴州茅臺生產(chǎn)的酒類產(chǎn)品在流通過程中實際形成了“價格雙軌制”，巨大的價格差是產(chǎn)生腐敗的根源。
紅星資本局注意到，2019年5月，茅臺集團黨委原副書記、原董事長、貴州茅臺原董事長袁仁國被開除黨籍、開除公職。
經(jīng)查，袁仁國把茅臺酒經(jīng)營權作為拉攏關系、利益交換的工具，進行政治攀附，撈取政治資本；大搞權權、權錢交易，大肆為不法經(jīng)銷商違規(guī)從事茅臺酒經(jīng)營提供便利，嚴重破壞茅臺酒營銷環(huán)境；大搞“家族式腐敗”……
據(jù)中央紀委國家監(jiān)委網(wǎng)站，從袁仁國被通報“雙開”至2020年7月，茅臺集團及其子公司已有至少13名高管被查。
茅臺集團內(nèi)的標語
在今年8月30日晚間，貴州省人民政府在官網(wǎng)連發(fā)兩封涉及茅臺的人事通知文件，貴州茅臺發(fā)公告稱收到文件，將按相關規(guī)定盡快召開會議對職務調整進行審議，待審議通過后生效。
按照相關文件，高衛(wèi)東不再擔任茅臺集團的董事長兼董事、貴州茅臺的董事長兼董事等職務，由丁雄軍接任。也就是說，茅臺“新掌門”丁雄軍目前上任還不足一個月。
要怎么解決“價格雙軌制”帶來的種種問題，這恐怕是擺在丁雄軍面前的第一個難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