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西坡
看到博主@游識猷 發(fā)文章討論:幾十年前條件更差,父母教育方式更簡單粗暴,為什么那時候小孩心理問題反而沒那么多?
她提出的觀點是,當年的家長,每天忙于謀生和家務,壓根沒時間教育孩子。所以小孩就有了自由生長的時間和空間,哪怕偶爾被父母打擊一回,也還有自我恢復和成長的余地。而現(xiàn)在有些家長,教育路線錯了,還特別舍得在孩子身上花時間精力。越努力,就越不幸。
在文章最后,她無奈地說:簡直想勸這些家長放下孩子,去玩手機吧。
這個分析基本符合實情?;叵胛覀兊耐倌陼r光,父母的關(guān)注很少,除了上學,大部分時間都在瘋玩。而現(xiàn)在的孩子,基本是學校家庭輔導班三點一線,偶爾出去玩,也是在父母的全程陪伴下。
我們再看紅樓夢,賈寶玉屬于精致培養(yǎng)的典范了,他老爹的教育方式更是粗暴野蠻,喚兒子都是“蠢物”“孽障”“畜生”。所以賈寶玉每次見到賈政,都是老鼠見到貓,但是他們父子在一起的時間其實很少。賈寶玉有大把的時間待在父母的目光之外,學那些不上進的東西。
瞎玩瞎鬧有什么用?從功利的角度講,一毛錢的用處都沒有??墒菑纳慕嵌戎v,用處比天大。
梭羅在《瓦爾登湖》中說:“我們天性中最優(yōu)秀的品質(zhì),好似水果外皮的粉霜,只有精心加以呵護才保得住??墒?,我們不管對待自己也好,還是對待別人也好,都缺失如此溫情柔意?!?/p>
以前都說八股害人,其實科舉時代的文人還是有時間和性情去游山玩水、吟詩作對的?,F(xiàn)在的大學老師天天忙課題忙項目,真的比古人更能體會生命的奧義嗎?
現(xiàn)代教育的可怕之處在于,從很小就把孩子裝進了密不透風的籠子,孩子的一舉一動都在家長和老師的監(jiān)視之下,孩子的每一個興趣每一個特長,都早早地被開發(fā)成一種可以轉(zhuǎn)化成競爭優(yōu)勢的資源。所以很多孩子雖然也學音樂學美術(shù),但他們體會不到這些東西與生命本身的聯(lián)系??鬃勇牭揭皇浊?,三月不知肉味,這是沒有任何功利性可言的。
而現(xiàn)在的孩子經(jīng)常從家長嘴里聽到的是,我給你報這個班花了多少錢,我給你買這買那花了多少錢,我為了陪你犧牲了多少時間。學習變成了制造業(yè),家長是資方,學校是管理方,孩子是雇員。
家長很委屈,我投入了這么多時間精力金錢,你給我學成這樣?
學校也很委屈,現(xiàn)在的孩子不能打不能罵,既要應付家長,又要應付上級。
只有孩子的委屈是說不出來的。因為他們表達委屈的每一個出口,都被堵死了。他們從小就生活在父母的掌心里,哪能講得過父母?有些家長在社會上爭不過別人,于是在家里拼命跟孩子爭奪話語權(quán)。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(zhàn)爭。
如果我們把親子關(guān)系理解成投資關(guān)系,那么孩子永遠處于下風。誰出生的時候,是攥著銀行卡來的啊。所以孩子天生虧欠父母。
人生在世,最大的委屈是講不出自己的委屈。我們經(jīng)常看到有些孩子聲嘶力竭地哭喊,但卻講不出個所以然,而他們的父母還在一旁擺事實講道理,“你有什么道理,講出來我們聽啊”,然后孩子只會哭得更大聲。
有時候我自己就是這樣的父母。但是我逐漸意識到,與沒文化、不講道理的父母相比,很多有文化、講道理的父母對孩子的壓制是更殘酷的??赡芎⒆有枰闹皇且粋€擁抱,我們卻強迫他們提交一篇《我為什么要哭》的報告。
當然很多時候道理都懂,人的耐心卻是有限的,而且有時候孩子確實有可能是真的在無理取鬧。理論總是簡單的,現(xiàn)實總是復雜的。
但我覺得有一點很重要,就是在每次沖突過后,記得反省自己。是不是忽略了孩子的情緒?是不是控制欲爆發(fā)了?即使是孩子的錯,那么是不是有更好的方式進行溝通?最要警惕的,是把孩子的不足,變成對家長的虧欠。
有了孩子之后,會發(fā)現(xiàn)投入是一件無止境的事。但我覺得這不是投資,我們和孩子不是甲方乙方的關(guān)系,而是共同成長的伙伴。我們學習做父母的過程,也是重新體會生命奧妙的過程。學校教育所設置的評價體系,不能說是完全沒用或者有害的,但那些指標確實只是個參考。生命的廣度與深度,超出了我們的理解范圍。你想啊,我們無法教一棵植物光合作用,無法教一個動物奔跑捕食,哪來的底氣給一個人類個體規(guī)劃路徑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