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播：宋婷婷
2023年開始，中國房地產(chǎn)大動蕩。劉霞2016年在鄭州花了119萬買的房子，縮水到了60多萬。夫妻雙雙失業(yè)，為了賣掉房子，她決定去中介臥底，自己去賣房。
如果說，千萬房貸、配偶不工作、小孩出國是中產(chǎn)家庭的“作死三件套”，那么替換到普通家庭，就是：家有百萬房貸，丈夫中年失業(yè)，妻子全職帶二胎。
這是我在2022年11月20日，最深刻的感受。
那時小區(qū)暫時封閉，我老公已經(jīng)居家辦公兩個半月，他所在的公司以“財務無法出門辦理業(yè)務”為由，連續(xù)三個月沒發(fā)工資。
眼見存款漸無，解封卻杳無音訊，我倆都急得嘴上不斷冒燎泡。
二胎懷孕后，我所在的公司不斷給我增加工作量，最后隱性逼迫我主動離職，家里基本全靠老公一個人的工資養(yǎng)活。
雖然心底生疑，老公會不會就這樣失業(yè)，塵埃落定前，我還是幻想，或許是我多心了呢？畢竟他在公司工作多年，不僅是單位的技術(shù)骨干，還是和老板一起創(chuàng)業(yè)走到今天的“元老”。
忐忑不安中，終于等到了2022年12月4日全面放開的消息。
第二天，公司群里發(fā)來消息：為了大家的健康著想，公司決定推遲一周上班。老公笑稱，公司還挺人性化。可我心中卻開始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一周后，老公按時去上班，卻和一眾同事被堵在公司門口，原本可憑指紋進入的密碼鎖，如今誰都識別不了。
工作群里，老板一直沒吭聲，撥打老板的手機也提示關(guān)機，直到打電話與辦公樓的物業(yè)確認后，大家才知曉公司早在一周前，就辦理了退租手續(xù)。
經(jīng)歷長達倆月的勞動仲裁，連續(xù)幾個月顆粒無收，大家只能約好邊找工作，邊繼續(xù)向上反映。
原本老公是技術(shù)性人才，不愁找不到類似工作，但那段時間，他每天投出無數(shù)份簡歷，收到的回復大多是和崗位無關(guān)的銷售、直播崗。
我心里五味雜陳，猶豫著要不要趁機給二寶斷奶，把她送回老家，這樣我就可以出去找個班上，多少能補貼點家用。
還沒等我理好章程，老公就喜滋滋地告訴我，他找到新工作了，只是新公司不大，老板表示上崗后要經(jīng)常加班，以后家里讓我多擔待點。
此后，老公開始早出晚歸的生活。少了老公分擔家務，我開始有些吃力，但五歲的大女兒出乎意料地懂事，會主動在我做飯騰不開手時，帶著妹妹做游戲。在妹妹亂發(fā)脾氣時，耐心地上前哄她，告訴她不能不講道理，讓媽媽受累......
就在我以為全家通力合作，會讓生活慢慢回到正軌時，老公看似規(guī)律的作息習慣上，卻隱約透露著些許不對勁。
我沒料想到，老公的新公司會這么卷。
他每天加班到深夜十一二點不說，周六日和節(jié)假日也沒得休息。即便這樣高強度的工作，工資卻沒有明顯變化。
那天小女兒扒拉他書桌前的垃圾桶，我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異樣。
垃圾桶里，有份丟掉的信用卡賬單，上面有很多筆不同地方的加油開支。
哄睡兩個孩子后，我忍不住拿出賬單質(zhì)問他是怎么回事。
見被揭穿，老公才猶猶豫豫地告訴我真相——為了不讓我擔心，他謊稱自己找到了工作，其實是為了能支付眼前的各種生活賬單，他邊海投簡歷，邊偷偷做了網(wǎng)約車司機。
看著他眼神閃爍又內(nèi)疚的樣子，我忍不住眼眶發(fā)酸，故意裝作平靜地問他，現(xiàn)在網(wǎng)約車的生意怎么樣？他牽強一笑，說即便他每天早上七點多出門，夜里十點后回家，每月掙到手里的錢，在交完房貸后，也所剩無幾了。
思考了許久，我試探地提出盤恒在心底許久的想法：“不如，我們賣掉現(xiàn)在的住房，回老家縣城生活？這樣生活成本小一點，老人和孩子都能照顧得到，你的壓力也會小很多?！?/p>
老公猶豫了很久，說：“為了孩子們的將來，不能這么輕易地退出城市。退回去簡單，孩子想再走出來卻很難?！?/p>
最后我倆折中了一下，打算賣掉現(xiàn)在的房子，換一個價錢便宜的小房子。
商定好后，老公愧疚地說：“對不起，沒能給你一個更大更好的家。還要讓你跟著我消費降級?！?/p>
我打趣他：“本來我也和你一樣，都是從農(nóng)村出來的，還能降到哪里去？”
意見統(tǒng)一后，第二天我就開始跑中介。
掛牌前，我學著網(wǎng)上搜來的攻略，假裝自己是買家，咨詢了幾個不同的戶型后，套出了和我們家同樣戶型的房子價錢。
但不知是我演技太拙劣，還是這招被太多賣房的業(yè)主用過，中介小姑娘最后憋不住笑地直接問我：“姐，你是不是有房子要出售??？”然后拿出手機，讓我看他們登記的同小區(qū)賣房信息，和最近房子的成交價。
我這才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，我們小區(qū)房價跌幅遠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。
2016年，我買房時，鄭州均價1.3萬一平方，92多平的房子，到手價119萬。而現(xiàn)在，掛牌的市場價大多在80萬左右。有些急賣房的業(yè)主，甚至自砍一刀，掛出60多萬的低價！
我不信邪，想著2017年小區(qū)同戶型最高賣出170萬，還是不敢相信如今憑空少了一百多萬的差價，堅持按原價119萬的賣價出售。想著就算原價賣，也已經(jīng)是割肉虧掉這7年多的房貸了，堅決不降價。
見我不聽勸告，中介小姑娘笑容僵硬地解釋：“姐，我們一般是不干涉你掛牌的價錢，但還是想從專業(yè)的角度給你建議。如果你真心想賣，這個價錢掛出去，真的沒有客戶去實地看房的?！?/p>
我懷疑她想壓價，又跑了周邊十來家的中介打聽，得到的都是相近的答復。
最后一個送我出門的中介看出我的意圖，直接勸說：“姐，我們的賣房系統(tǒng)現(xiàn)在都是信息共享。你的房子只要登記了，所有的門店都可以看到。你不用四處去打探，結(jié)果都一樣?！?/p>
我這才明白，過去一說賣房，周邊中介都來哄搶的賣房市場已經(jīng)徹底過去了?？戳耸畞砑液?，我終于在最后一家掛牌了房子信息。
果然，掛牌后和中介說的一樣，除了零星的幾個勸我降價的中介電話，一個到我家看房子的客戶都沒有。之后很長一段時間，我甚至連中介的電話都接不到了。
忍著心痛，我準備把價錢調(diào)整再往下調(diào)價時，中介告訴我：“現(xiàn)在的市場價基本都在70萬，為了能讓你的房子盡快賣出去，我建議你掛60萬左右。”
我還是忍痛拒絕，只同意把房子降到72萬，想著不管怎么樣，總該有客戶上門看房了吧？等他們有意向后，我們再見面議價。
這次降價，終于有了點水花，半個月來了兩個看房的。但只限于看看，就沒有后續(xù)了。
中介依舊時不時地打電話勸我降價。我盤算了下，按照她們給的降價金額，只能勉強抵消欠銀行的貸款，剩下的，連交易所產(chǎn)生的費用都不夠。這下別說是這七年的還貸沒了，就連之前的首付款也全沒了……
賣吧，之前數(shù)年的辛苦全白費。不賣吧，每個月的房貸壓得人喘不過氣。更別說，這個價位，只能暫時緩解眼前每月開支不足的窟窿。
我陷在賣掉也愁、不賣也愁的困境里了。
在這種的情況下，我不受控制地懷疑，會不會中介想促成交易，故意壓價？心想，如果身邊有懂行的中介朋友就好了。
想到之前跑中介時，看到附近很多店門上都貼有招聘啟事，我突然靈光一閃，我可以自己入職，做那個懂行的人啊——自己賣自己的房子，可能進度更快，還能多收一筆賣房的傭金。
有了主意后，我?guī)е∨畠喝チ烁舯谛^(qū)的中介偷偷應聘。
為防止出現(xiàn)破綻，被同行認出，我在應聘的資料表中，除了身份證號碼如實填寫，其他的家庭住址等基本信息，都隨意做了更改。
簡單的面試和自我介紹后，店長當即就通知我上崗，但提出因為我要帶娃，難免會影響工作量，所以沒有無責底薪，但是相應的，賣房提成會比一般銷售高，能拿中介費的40％！
聽到無底薪，我心里咯噔一下，心想這下生活費沒著落了。但想到我的主要目的，還是淺淺地猶豫了下，就答應了。
店長說，入職前，要先用一周時間跑盤，現(xiàn)場勘察片區(qū)內(nèi)的所有小區(qū)和樓棟，背下每個小區(qū)所有的戶型類型和大致市場價，然后再參加為期一周的封閉培訓，考試通過后才算正式入職，擁有自己的賬號，查看全部房源信息。
在此之前，如果我想看房源，需要用同事的賬號登錄，但這只能看房源信息，看不到客戶信息，這和我急切想要賣房的初衷，還是有點背道而馳。
于是，我開始和同事們套近乎，幫忙打印資料，跑前跑后、端茶倒水，讓他們在想買兩室的客戶中重點推薦我的房子，借口自己想跟他們學學怎么帶客戶看房、與客戶交流。
在我虛心請教和各種吹捧的“助攻”下，同事們在約客戶看房時，不主動但也不拒絕地帶上了我這個“小尾巴”。
整個過程，我盡量不說話，邊觀察他們和客戶的互動，邊瞅準機會就開始推薦我的房子，把那些稍微動搖有意向、或是不好意思拒絕的客戶都拉到我家先看一看房子再說。
在看到有想買兩房的客戶面色猶豫，讓同事再推薦其它房源時，我就見縫插針地主動出擊，掏出手機，點開我家房子的房源信息，擠上前推薦：“我手上有套兩房的房子非常符合你的預期，就在附近，價格也能商量?！?/p>
這也是我從同事那里學習總結(jié)的話術(shù)，一般有時間又有買房意向的客戶都不會拒絕。遇到稍微有點猶豫的客戶，我會趁熱打鐵地趕緊把房子的優(yōu)點講述下，然后在“來都來了”的話術(shù)引導下，把不好意思拒絕的客戶拉到現(xiàn)場。
幾次下來后，我成了店里同事們的公開批判對象：“我看啊，你陪看是假，想撬我們客戶是真！”
我這才急忙解釋：“我發(fā)誓絕不搶你們的客戶，其實這個房子是我自己的，我保證，就算你們客戶真的買了我的房子，我也絕對不拿一分錢的提成。相反，我還得給你一個大紅包，感謝你們的客戶買走我的房子！”
同事們這才打趣我：“終于露出你的底牌了，感情我們上班是為了掙提成，你上班是為了賣你的房子？”
我尷尬掩飾：“賣誰的房不是賣?。课抑皇潜饶銈兌嗔藢由矸?。”
被同事識破后，我干脆光明正大地介紹我的房子，讓他們有想買兩室的客戶，重點推薦我的，主打一個：看房有獎，成交后更有紅包感謝的利誘模式。
可惜，解決了同事這邊的難題，客戶那邊卻沒什么水花。
許多客戶要么一聽價錢就當場拒絕，要么就是實地看房后，一聽到價錢就不說話了，碰到有些脾氣不太好的客戶，還會指責我的同事。
同事尷尬找補，我也忙接過話頭解釋價格好商量，但客戶的砍價水平著實大膽，那不是一般的大刀，簡直就是屠龍刀，掛72萬的房子能直接給你砍到40萬。
多次鎩羽而歸后，同事也不耐煩我再跟著“陪看”了。有的直接拒絕：“姐，打住，我客戶沒那么多預算?！?/p>
店長在聽到風聲后，也開始找我談話：“你雖然上班不領(lǐng)工資，但好歹也是代表我們門店和客戶接觸的。老這樣搞，不是砸我們的招牌嗎？”
為了不耽誤我繼續(xù)“臥底”賣房的計劃，我只能收起這種“瘋魔”又沒效果的推銷方式，也更深刻地意識到，現(xiàn)在真的已經(jīng)從賣家市場轉(zhuǎn)變到買家市場了。
很多人來回多次看同一套房子，明明看著很心動，房東也愿意一再降價，但買方就是猶豫著不敢出手，生怕再過個把月，房價再降，自己憑空損失數(shù)萬元，成了“接盤俠”。
最主要的是，房地產(chǎn)市場一直是買漲不買跌。想要短時間賣掉房子，除了房東割肉大降價，似乎別無他法。
為了少賠點錢，盡快賣掉房子，我請教了店里的銷冠，問問他有沒有好的辦法可以嘗試。
在我?guī)妆滩璧奶撔那蠼滔?，他終于說出自己的建議：“現(xiàn)在是自媒體時代，很多同行都在各大平臺上經(jīng)營自己的賬號，通過賬號登記的優(yōu)質(zhì)房源，吸引粉絲引流。不如，你也試試這個方法?！?/p>
聽了他的建議后，我在各大視頻平臺都注冊自己的賬號，并用心編輯發(fā)布每一條視頻信息。雖然一開始觀看人數(shù)很少，但我堅持每天更新，希望系統(tǒng)能通過我的更新頻率給我點流量，用大數(shù)據(jù)推給更多有意向的人看。
為此，我沒少在網(wǎng)上扒拉同行數(shù)據(jù)高的賬號學習，每天從繁多的房源信息中篩選出性價比教高的房源信息整理，忙碌程度簡直跟我高考前備戰(zhàn)一樣。
漸漸地我的賬號信息，從個位數(shù)的瀏覽量到個位數(shù)的留言，再到終于接到第一個線上轉(zhuǎn)線下的客戶看房。
那是2023年3月，我社交平臺的觀看數(shù)據(jù)提升后，有人開始留言質(zhì)疑我是騙子，懷疑我編造低價房源當噱頭吸引客戶上當。我直接在評論區(qū)和人battle，放言歡迎來實地“打假”。
這樣“挑釁”的回應，還真激起個別網(wǎng)友的逆反心理,于是，我接到了第一個在私信里聯(lián)系我看房的網(wǎng)友。
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心要買房，但還是決定抓住這波送上門的“流量”。在確定好看房時間并征得他的同意后，我提前發(fā)布了會全程直播的預熱視頻。
當天，我全副武裝，帶上充電寶，舉著自拍桿，帶他逐一實地看房?？擅β盗舜蟀胩欤蛻糁徽f回去考慮下再聯(lián)系。
這次直播看房后，我后面再發(fā)的視頻播放量，明顯比以前有了提升。我隱約發(fā)現(xiàn)了視頻號的“流量密碼”，開始更多的直播看房，再發(fā)視頻時，也會夾雜一點更富有個人特色的視頻。
不知是因為個人賬號的“人設”吸引，還是我轉(zhuǎn)變了急功近利的態(tài)度，開始認真介紹滿足客戶需求的房子，從社交平臺聯(lián)系我的客戶逐漸增多。
雖然我仍會在介紹符合他們預期的房子后，夾帶私貨地介紹我家的房子，但這些客戶的真誠性和寬容性，卻高于直接到店和通過賣房軟件進來的客戶。
在帶人看房時，我也會從自己的經(jīng)歷中，給客戶一些實用的建議分析，幫經(jīng)濟窘迫的客戶盤算之后還貸的壓力，幫有特殊需求的客戶分析房子匹配度。
我在帶看過程中也熟悉了附近的小區(qū)市場，篩選出可入手的老舊小區(qū)和戶型，為自己日后置換做好了萬全準備。
2023年6月，我終于開單了。
那是一對剛在鄭州工作兩年的年輕夫妻，他們本來想買一個裝修好點的一居室，但我從自己的經(jīng)歷中給出建議，稍微加點預算，直接置換成10年房齡的兩居室，因為等結(jié)婚生孩子后再置換，一居室的好不好脫手不說，兩套房子成交要交的稅費，也是一筆開支。
兩人回去商量一番后，接受我的建議，重新置換目標。雖然我因此多費了不少事，提成也只比一居室多了幾百元，但那是我入職半年來開的第一單。
當晚，我激動地買了幾個葷菜慶祝，感覺當月壓在我們頭上的擔子似乎是輕了一點。飯后，老公勸我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，說困難都只是暫時的，只要保持現(xiàn)在的心態(tài)和工作節(jié)奏，總能遇到我們房子的新主人。
我笑著連連點頭，但真沒想到驚喜很快來臨。
那對小夫妻，又給我介紹了她的一個親戚來買房。我在篩選完他的需求后，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我的房子完全符合他的預期。
按捺住激動介紹完我的房子后，他看了2次就定了下來。
有時候，房子和人也是有緣分的。這個客戶說，自己看了兩年的房子，也確實在猶豫中錯失了一些好房，看到我房子的時候，他把利弊對比了一下，確實是弊端最少的一項，有種“就是它了”的感覺。
因為是親戚的介紹，他非常信任我的專業(yè)和為人，沒有大砍，最后按照70萬的價格買下我的房子，比報價只少了2萬。
在房產(chǎn)交易大廳辦完過戶的那天，我深深呼了一口氣，腳步輕盈地走出政務中心。
看著廣闊的道路和天空，我在心里盤算：一回生二回熟，這房產(chǎn)中介的活兒，完全可以當職業(yè)繼續(xù)做下去。不同的是，從今以后，我終于能夠輕裝上陣了。